2015年1月7日 星期三

感情石塊

感情石塊

程志森於《新少年雙月刊》第二十期


  指尖觸碰白皙的大理石,撫過平滑的表面,感受到的,是冰冷。從前看雕塑,心裡就抱著一把硬繃繃的尺去量度,看肌理,看線條,看比例,看空間,看平衡,都來得那麼理性,彷彿整個觀賞過程,像米開朗基羅的《大衛像》一樣冷靜。後來看羅丹的《吻》,二人擁吻的形態曾經打動我,彷彿那激情像作品向中心回旋一樣,只是二人的情,還像看不清人物的模樣一樣,模糊。

 
  去年晚秋,於城市某個被遺忘的角落,走進一所無人問津的書店,在書架之間徘徊之際,瞥見書堆裡一張痛苦的側臉,我認出那是貝尼尼(Gian Lorenzo Bernini ,1598 –1680) 的 《布魯特與普羅塞耳皮娜》(Pluto & Proserpina, 1621-22) 。



  凝視Bernini的《布魯特與普羅塞耳皮娜》,一剎那,面前的石雕成了血肉之軀。羅馬神話裡冥王要強佔普羅塞耳皮娜時,看他的手緊捏她腰際與大腿,手指陷入肌肉的感覺,是那麼像真,同時讓我們感受到冥王的力量,我們知道普羅塞耳皮娜是無法掙脫,而那副臉容,也告訴我們普羅塞耳皮娜的恐懼與痛苦。

  
  是的,就一瞬間,作品呈現了整個場景,就一瞬間,作品散發出人物的情感,儘管那是冰冷堅硬的石頭,卻成就人的血肉與情感。貝尼尼的作品,總讓我忘記,面前的只是一塊石頭。

  人物雕塑把石塊化作人體,貝尼尼把這種轉化呈現得那麼自然,甚至把變成人體的石塊,再轉回死物。《阿波羅與黛芙妮》(Apollo and Daphne , 1622–1625年) 的黛芙妮,正正由人體轉化成月桂樹。羅馬神話裡的太陽神阿波羅與愛神丘比特爭執了,丘比特就把愛情箭射向不願談戀愛的河神女兒黛芙妮,讓阿波羅不能自拔的愛上黛芙妮;黛芙妮無法接受這份愛,不願與阿波羅一起,甚至求父親把自己化成月桂樹,以逃避阿波羅。就在變化的一刻,貝尼尼把狀況凝住,呈現了黛芙妮那受驚的表情,還有阿波羅傷感的神色。更重要,是阿波羅的手,輕輕觸碰黛芙妮,看得出阿波羅想挽留,卻不願傷害對方。

  儘管觸碰下去,石塊的表面還是冰冷,貝尼尼的創作,卻能令觀者感受到人內心的激情與慾望。在他的作品面前,總不能挪開視線,無法不被當中激盪的情感,打亂心跳的頻率。《聖德瑞莎的狂喜》(The Ecstasy of Saint Teresa, 1647 - 1652 年) 是我最鍾愛的,因為它告訴我宗教狂熱可以達至甚麼層次。貝尼尼以直線下垂的金屬,營造了光線灑落的場景,讓聖德瑞莎躺在床一樣的布幔裡,呈現她經歷神蹟神秘經驗。據悉,聖德瑞莎經歷神蹟時,感覺自己的心臟被刺穿一樣,整個人頓時在空中懸浮。看貝尼尼的《聖德瑞莎的狂喜》,站在聖德瑞莎身上的是天使,卻更像羅馬神話裡的愛神;聖德瑞莎的神色,像經歷神蹟,更像情慾高漲的一刻。宗教情感與俗世情慾,那糾纏不清的感覺,成就意大利巴洛克時期,偉大的藝術家貝尼尼世界裡的狂喜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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