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神
程志森
刊於《新少年雙月刊》第十七期
燃點線香一支,漆黑的房間裡,幽幽的火光照出若隱若現的輕煙,一縷縷的輪廓從香盒的小孔冒出,消散在黑暗之中,剩下薰衣草的氣息在大氣中裊繞。閉上眼,讓馥郁的香引出內心的感覺,愛慕已久的身影漸漸走近,在意識裡擴張。儘管思念在心裡重塑她清晰的影像,卻只是現實裡觸不了,碰不到的幻影。美麗的女神,永遠不是凡人能觸碰的。
愛的感覺萌芽,身份與時空都無法阻隔。倘若但丁真的愛上自己畫裡的珀耳塞福涅,也是他無法自控的事,而他只能永恆地繪畫同一幅畫,直至他死去,過程是看到卻觸不到;對於一份愛,既近且遠,心裡痛楚難當。現實世界中,這是無法衝破的困局;希臘神話裡卻有皮格馬利翁(Pygmalion)與伽拉忒亞(Galatea)的故事。
希臘神話裡,塞普路斯國王皮格馬利翁,在古羅馬詩人奧維德筆下成了雕刻家。皮格馬利翁厭棄世上所有女人,只希望通過藝術,創造心裡完美的女人。命運,是人無法掌握的;命運安排皮格馬利翁愛上了自己的作品—象牙雕成的伽拉忒亞,令他陷入愁苦。他只能吻了不會回應的伽拉忒亞;擁抱永遠冰冷的她;儘管一直為她添上華美衣裳和送上小禮物,甚至照顧她的生活細節,為她蓋上被褥,卻不曾得到回應,這足以使一個投放深厚愛情的男子陷入絕望之中。慶幸,愛神被他感動了。在愛神阿芙羅黛蒂(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) 的節日中,皮格馬利翁祈許一個像伽拉忒亞的少女出現。當晚,他回家,吻了伽拉忒亞,發覺她變得溫暖和柔軟,原來雕像化成真人了。最終皮格馬利翁和伽拉忒亞結婚了。這個動人的故事,成為無數畫家筆下的題材,也許這都是藝術家們的憧憬。讓•里奧•傑洛姆(Jean Leon Gerome)的《皮格馬利翁與伽拉忒亞》(pygmalion-and-galatea ,1881) 是其他相同主題的繪畫中最著名的一幅,特別之處在於畫裡所凝住的一瞬,是皮格馬利翁和伽拉忒亞相擁而吻的一刻。傑洛姆捕捉了伽拉忒亞化為少女,環抱皮格馬利翁脖子,熱切地回應他那份愛的一刻。儘管伽拉忒亞的背影掩住了皮格馬利翁的神情,也掩不住皮格馬利翁從肢體散發出對伽拉忒亞的渴求。
愛神阿芙羅黛蒂讓伽拉忒亞化成少女,為人世添上一件美事,為藝術家帶來憧憬。可是在現實中,殘酷總比美麗的多。莎士比亞在《仲夏夜之夢》有過一句台詞:「真愛的途徑並不平坦(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smooth) 。」一份愛有多真摯,多深厚,都須面對百般阻撓。希臘神話裡的瑟茜,除了神力,也具備女巫的知識,善用黑魔法與草藥。這位女神曾經因為所愛的海神格勞克斯愛上海仙錫拉,於是到錫拉洗澡的地方下藥,讓錫拉變成水怪。約翰•威廉姆•沃特豪斯(John William Waterhouse ) 的《瑟茜下藥》(Circe Invidiosa,1892),正是瑟茜把錫拉變成水怪的一刻。整幅畫的垂直構圖中,湖水與藥連成一體,牽引大家視線落於瑟茜的眼神,那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睛,成了一段愛情的阻礙。
也許現實沒有瑟茜,真愛卻多逢波折。這個時刻,看著線香的盒子,沒再竄出輕煙,一切氣息散盡,盒內的已成灰燼。香盒上鍍金的圖紋,讓我想起約翰另一幅畫《潘朵拉》(Pandora, 1896) 。希臘神話裡的潘朵拉,是諸神送給地上人們的禮物,也是懲罰。火神赫淮斯托斯創造了潘朵拉,愛神阿芙羅黛蒂給她迷倒男人的香氣,智慧女神雅典娜為她打扮,神的使者漢密斯給她語言的天賦,而討厭人類的宙斯,給她一個放了「災難」、「瘟疫」和「禍害」的盒子。潘朵拉好奇的本性,使她打開盒子時釋放了「災難」、「瘟疫」和「禍害」到人間,卻在受驚的情況下蓋上盒子,雅典娜放進去的「希望」,無法及時飛出……看著約翰筆下的潘朵拉,年輕、美麗和優雅,窺看盒子的她一臉純真。儘管她讓不幸來到人間,但人們又會責怪這位惹人疼愛的女人嗎?好比面對打開我情感盒子的那一位,我一直疼愛的她,我會捨得抱怨嗎?
寫在二○一四年三月十六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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