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月1日 星期四

思念

思念

程志森
於《新少年雙月刊》第十六期

  「一弦一柱思華年。」思念,為何?興許思念所愛;興許記掛所負;興許憂心所疼。思念,讓你睹物思人,行住坐臥,盡是那揮之不去的身影。思念,會讓詩人寫一首The Love Song of J. Alfred Prufrock;作曲家譜一首《綠袖子》。畫家何如?

二十二歲時,克莉斯汀遇上了魏斯,往後的三十年,她一直重複在魏斯的畫布上出現。在她五十五歲時,年輕的身影更成為魏斯最重要作品的主題—《克莉斯汀的世界》(Christina's World, 1948)。自小患上小兒麻痺,克莉斯汀終生與弟弟住在美國緬因州一個海邊的村落,那裡氣候寒冷,土地貧瘠,無法耕作,如此貧乏的境地,正是《克莉斯汀的世界》的舞台。畫裡那小巧卻完整的居所,大概就是這困境裡的庇護所,克莉斯汀卻跪在遠離小屋的地方。看著克莉斯汀的背影,我們沒感受到絲毫絕望,她正堅毅地凝視遠方;只是那小屋,終究落在廣闊的空間裡,那接近在天際的地方。這一刻,克莉斯汀身上,是一份孤寂。那一個,是魏斯心裡的克莉斯汀。






甚麼原因讓魏斯重複在作品裡呈現心裡的人?儘管記憶會褪色,使得肖象模糊,魏斯仍可畫出那腦海裡克莉斯汀的背影。即或畫面裡沒再出現任何人物,睹物思人的感覺,依舊賦予物件靈魂,讓人想起某人。《謝幕》(Curtain Call ,1979)裡,魏斯畫的是一件紅紅的外套,那是一款美國革命戰爭時期的外套。謝幕以前,有過人物,有過故事,可是人物從畫面裡消失,卻還有畫家心裡。看著外套,掛在窗邊的一口釘子上,外套還有那挺起的形狀,彷彿剛脫下不久。畫面刻意保留一扇窗,暗示外套主人遺下外套外出一樣。畫裡沒人,畫家心裡卻還有人,風景不盡單純的風景。



思念,讓再尋常的畫面,添上一種難以言喻,揮之不去的感覺。《海邊的風》(Wind from the Sea,1947),畫裡的窗紗被風吹起,窗紗的形狀相當優美,緩緩升起的感覺,像波浪的形態,呼應了遠景那一道樹林的線條,回應了畫題的海。在輕柔和諧的時光裡,魏斯把一條行車道放在畫的中央,由近至遠,指向海邊的盡頭。也許,看這風景的人,正等待誰人的歸來?

把生活的人和事融入作品,是單純的感覺,還是在事物中蘊含一種思念?魏斯的作品裡有過一些人物,有克莉斯汀,有過模特兒斯莉,和鄰人的看護黑格爾等。魏斯作畫時,有過思念麼?以寫實風景與平民生活見稱,魏斯沒說過他的畫裡存有思念。那幅《海邊的風》,是他在某夏打開那一扇久未打開的窗子,嚐到久違的夏日的海風,於是把那景像記下來。他說,他總被突如其來的事物打動。僅此而已。


詞人道:「花自飄零水自流。」思念,就像這些事情一樣尋常不過,卻是無法阻擋。魏斯作畫時,不真的有過思念;有過思念的,卻是要寫魏斯時候,又想起某人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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