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暮書
程志森
一六年走了,冬天的日子過得不像冬天,卻是二月初春,乍暖還寒,比冬天更像冬天。昨夜一場冷雨,淅瀝淅瀝,摻了風聲,我睡不著,就沏一壺茶,到窗邊掀了簾子,看到小樹的葉子又吹落幾片。
二月的低溫,讓我想起校園的小樹,那是一棵馬蹄甲。二月時候,那棵籃球場邊的小樹,總開滿粉紅色的花,遠看像櫻樹,走近了,發現花瓣比櫻樹的大,顏色更溫柔。打從在學校遇上這棵馬蹄甲,生命就不曾如此期待一棵植物的花期。看著它,心中就有一份喜悅。曾經有一節中文課,我想念那棵在絢爛春日下的馬蹄樹,又乘描寫課題之便,便帶學生離開課室,一同沐浴在春風之中,到樹底看看正盛的花兒。
花期有盡,花開了,會落;落了,又再開,都是常態。到了三月,那一棵馬蹄甲的花會落盡,只剩下光禿禿的枝節,然後經歷夏天日曬雨淋,還有冬天的苦寒。終於,會在下一年的二月再開花。可是第二年花期之前,我的生命丟失了重要的人和事,再看那棵將要盛放的馬蹄甲,也明白今年開的,都不會是去年的花。那一年一個早上,我坐在小食部的空凳,靜靜地看一場冷雨,雨點細細密密的落在花瓣上,枝椏與它點點的紅粉,在球場的漬水裡蔓延。那一場雨後,我沒再好好去看一眼那一棵馬蹄甲。那一天的花,我記得,顏色特別的鮮,大概是低溫保存了花的鮮,雨水把瓣兒擦得亮亮的。
然後又過了兩年,我不敢直視那棵樹,不敢望向那個方向。怕想起花,怕看到地上的落紅,怕自己難過。於是,我告訴自己,讓樹在那裡靜靜的生活就好了。
這一年一月,有意無意的,我瞥見那樹不同了,樹矮了一點,枝節變得短短的,當下心抽了一下,接下來的幾天也過得不好,人變得憂鬱,看到學生,看到同事,看到工友,我都掛在嘴邊,說那一棵從前很在意的樹被砍了,被折枝了。直到昨天,我再也不說那樹被砍的事了。一位工友笑意迎迎的告訴我:「舊的那棵移走了,這是新的,會開黃色的花!很好看的!」
終於,同一個地方,長的枝節,也不是從前的枝節。
今天想要到學校的後花園看花,可是去年的花掉了,今年的又沒開,林蔭小徑,開花的,就只有學校外面的一棵鳳凰木;我等待的不是它,但我能看的,也只有它。如今它開得正盛,在回校的路上,課室的窗外,都看到火紅的蹤影。也許它自得其樂,可是看著它,會莫名的難過。畢竟,所謂鳳凰木,從來都沒有鳳凰來過,卻是這個名字,讓人永遠空盼。
三月要來了,人和事,也走得遠了。
(刊於《大頭菜文藝月刊》一七年三月號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