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9月22日 星期日

在現實的裂痕中—Edward Hopper

在現實的裂痕中—Edward Hopper

程志森 
刊於《新少年雙月刊》第十三期


  我們的心靈渴求甚麼? 

  藝術是回應世界的途徑,釋放情感的工具,這點毋庸置疑。欣賞藝術,又為了甚麼?十九世紀文藝評論家瓦爾特‧佩特(Walter Pater)以家具比喻藝術品,說藝術家的創作是「為自己減刑而製造」,對於欣賞者,就是「為藝術家的同獄犯提供了方便」。大抵欣賞藝術除了通過作品認知世界,還有一個更私人的理由—從美感經驗滿足心靈渴求,尋找共鳴。美國畫家愛德華·霍普(Edward Hopper)的作品,自四十年代於美國大受歡迎,至今仍受世人喜愛。這是否意味霍普的畫裡,有普世的共鳴? 



  愛德華·霍普的畫裡,是街道,是大廈,是房屋,是房子裡的空間,燈光總比日光多,畫的都是美國城市的風光。可是把作品的內容說成風光,似乎過度美化。也許應該說,他的畫呈現了一個狀況,一個情境。在霍普的畫裡總看到一個環境裡的一些人物,就像城市尋常一角。但每次看他的畫,感覺又不那麼尋常,那是甚麼原因呢?畫裡多了一種感覺,那是一種寂寞,那是一種疏離。而著名藝術叢書TASCHEN裡的形容更貼切,那是一種鬱悶(Ennui)


 


  城市,一般予人繁榮喧鬧的感覺,可是在愛德華霍普的畫裡,我總看到另一種城市。《夜遊者》(Nighthawks, 1942)裡是街角的一所咖啡店,咖啡店裡背著觀畫者的人,獨自一個,似乎有些孤單;對面並坐的二人,也許是情侶,卻沒交流,二人都那麼沉默,視線向下;彎身的侍應抬頭了,視線卻跟店內溢滿的燈光,落在街道,街道卻是空無一人;光線照出空蕩蕩的街道,感覺更是冷清。這就是愛德華•霍普的城市。


 



  霍普的畫掛在牆上,總是奪目耀眼,因為畫裡的光線很強。一般的光線都是畫中活力的來源,但霍普筆下的光線有點不同,大都是城市裡的燈光。每次看到他作品裡,就像看到舞台劇的燈光,把城裡的狀況照出來,作品就像把生活放上舞台似的。《紐約裡的房間》(Room in New York, 1940),讓我們從窗框窺探到的,是強燈之下的一對夫妻,他們共處一室,卻沒有交流。女的靠在琴上,用一根手指觸摸鋼琴鍵盤,彷彿在沉思;男的低頭閱讀報紙,漠視空間的事情。二人在同一情境,卻沒有同步的意識,彷彿從畫中抽走其中一人,也不會感到突兀。畫裡光線是那麼強,紅的與黃的,還成黑白對比,熱鬧的色調之間,卻是一種沉默。城市的房子裡,都是這種氣氛嗎? 

  細看愛德華•霍普畫筆下的人物,都是俯首,身子前傾。這種姿態是怎樣的狀態呢?我們失去朝氣時候,總是這樣。《酒店房間》(Hotel Room, 1931)裡的女人,獨自坐在床邊,雙手執著的紙。那是信嗎?燈光從背後上方照到她身上,臉頰陷在陰影之中,光線讓她看來更慘淡。《早日》(Morning Sun, 1952) 裡女人跟《酒店房間》的不同,她正面向太陽。可是看著太陽的她,並沒有站起來,沒想過要走近窗邊,感受早上的陽光;她坐在床上,抱住雙膝,空洞的眼神凝視遠方,她在思考甚麼?霍普畫裡的人物大都面目模糊,每次看他作品,總要猜想畫中人物的表情,甚至質疑,他們是否有過表情。畫裡的一切都那麼沉默。


 

  縱然霍普畫中人物的表情不那麼實在,但每個情境,都像舞台劇的一刻,或電影的一個鏡頭,都有故事,都有情節。我們不是常說,每人都有他的故事嗎?城市裡的每個人,都有自己的故事,因此霍普凝住生活的一瞬,讓我們去思考畫中人物的處境,感受空間、光線和肢體之間的感覺。法國著名作家查爾斯·莫龍(Charles Mauron)在其著作《美學與心理學》(Aesthetics and Psychology ,1935)中有述:「藝術不是以快速的反應來達至刺激的結局,而是保持一種懸念。」(in stead of putting an end to the stimulus by a prompt reaction, we keep it in suspense.)霍普正正做到這點,作品總是引人入勝,所以美國藝術評論家賀蘭•科特(Holland Cotter)形容霍普,像個精明的說書人,很明白懸念的價值,神秘總讓觀眾上勾 (And like any shrewd storyteller, he knew the value of suspense …… Mystery keeps an audience hanging on)


 



  儘管懸念引人思考和追看,但揭示過後,失去懸念的作品,為何被再三重看?正如文章開首述,欣賞藝術有一個私人的理由,那就是獲取共鳴。可是到這個年代,我們能從愛德華霍普的作品裡獲取共鳴嗎?2005年美國《時代雜誌》於其中一期以了愛德華霍普 1927年的作品《自動販賣店》(Automat,1927) 作為封面,畫裡主人翁,是獨自坐在空蕩咖啡店裡女人,在飽滿的燈光裡,只有她一個和桌上的咖啡共處,玻璃窗外的街道已陷入漆黑,空無一人;那一期《時代雜誌》的標題為「20世紀的憂鬱」(20th century blues),副題是「壓力、不安、抑鬱」(stress, anxiety ,depression)。也許,畫中呈現的狀況,跟今日的世界無異。那是愛德華霍普有預視能力,還是城市人,多年來都沒法擺脫生存在城市的困局? 


  到底,我們的心靈渴求甚麼?我們的生活出了現甚麼問題? 

  很久以前看過澳洲藝術評論家羅伯特·休斯(Robert Hughes) 評論霍普的文章,那篇文章名為Under the Crack of Reality,現在我借此為本文的題目了。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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