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5月5日 星期四

凝視作品•深思自己

凝視作品•深思自己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程志森

  尋常的夜晚,與友人在一間廉價美式餐廳短聚,點了一份摻了中式元素的法國主菜,在昏暗的燈光裡,客人的笑語與餐具的鏗鏘中,我無法專心用餐,無暇欣賞朋友亮麗的妝容;我的視線浮游,來回在畫框裡的圖案上—那是一幅康定斯基 的作品。

  凝視,是我對待康定斯基作品的方法。思緒在凝視的過程,走進畫中的空間,不一定讀到畫家的思緒,卻會思索自己。初次遇上康定斯基的作品,總想在畫中尋找能辨認的形狀,試圖編織圖案之間的故事。翻閱關於他作品的書和文章,所有文字都試著形容畫面的狀況,多少條直線與曲線,如何擺放的形狀,但怎樣也說不清圖案屬於甚麼具體事物的輪廓。最終,所有文章和書籍的開首給你論調,結語給你定案—康定斯基,是抽象主義,僅此而已。

  抽象主義的作品,看來難以理解,似是畫家隨心所欲的筆跡,呈現潮水式思維,其實背後思考與計算很多,並不隨意。從康定斯基的理論看,一點能表達的比一張臉多;線是不停止的點,引導畫面的方向。在他的畫中,點與線構成了面,線條或形狀有粗有細、有直有曲,有聚集有孤立。以作品《構成第八號》(Composition VIII,1923) 為例,每個細節都有規有矩,直線用尺,弧線用圓規,確保線條無誤;顏色灰暗均勻,當中主題是黃、紅、藍三色,也是他許多作品的主題色彩。又以《黃紅藍》(Yellow-Red-Blue,1925)為例,強調藍色與黃色的對比。黃色的是長方,藍色的是圓;黑色的線條集中靠近右邊的藍;白色包圍了左邊的黃,而中間是緩衝黃與藍的紅,紅的附近是灰色,色塊之間又放了幾片漸變色,成了顏色過渡的橋樑。康定斯基努力在細節中尋找顏色和形狀對比,同時保持協調與平衡。


《黃-紅-藍》裡的形狀是甚麼呢?有人說成藝術理論的純粹實踐,有人以他早期作品,或中世紀神話作品對比,找出類似騎士或龍的形狀,也有人找出太陽或人臉的輪廓。然而,康定斯基一直相信,色彩本身就與情感有必然的合力,沒具體的形狀也可以是深刻的作品。如此,他的畫,要怎樣去看?康定斯基提醒我們,看畫不在物理外表(What lies behind painting) ,在於「情致」(mood)和「精神氛圍」(spiritual),用的是「心眼」(spiritual eyes)  。

  每次凝視他的作品,我期盼的,不是了解他的意圖,卻等待一刻,作品散發的感覺,一些細節來引發我心裡重要的思想或情感。今天許多藝術作品,都喜歡諷刺社會百態,呈現世界具體物象。人們沉醉於分享他們能討論的作品;但最能留下深刻印象的,往往不是一些具體,不是能讓用語言抽絲剝繭的藝術。



  康定斯基曾在文章〈新藝術何為?〉(Whither the ‘New’Art?)中告訴我們,物質便利會讓人沉迷,藝術如此只流於表面,不再發掘內在精神。自普普藝術(Pop art)出現,媒體與商業產品似乎讓藝術停留在通俗與商品化的狀態。

 康定斯基,他的聲音,今後在哪裡可以聽得見呢?二零一六年這個晚上,我在餐廳的牆上找到他的《黃-紅-藍》,旁邊還有一幅Jackson Pollock作品,以及我最愛的Mark Rothko作品。追求內在精神的抽象作品,今天成了裝飾品,餐廳的牆成了墓塚。在昏暗的燈光下,在人聲與餐具聲的狹縫中,我還能看到抽象主義的光茫在掙扎,等候人們靜下來凝視與深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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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康定斯基(或譯康丁斯基)( Kandinsky Wassily, 1866 – 1944),俄國畫家,抽象主義及表現主義代表,其抽象主義受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 (Claude Monet,1980-1926)作品《乾草堆》(Wheatstacks,1890-1891)啟發。他又為包浩斯(Bauhaus)設計學院教員。

[2] 康丁斯基著,余敏玲譯,《藝術中的精神》,台北:信實文化行銷有限公司,20133月),頁48

[3]康丁斯基著,余敏玲譯,《藝術中的精神》,台北:信實文化行銷有限公司,20133月),頁4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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