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雨中的上水吃早餐
程志森
雨水,彷彿通過聽覺,落到意識裡,即使雙眼還未張開,我已知上水被擱在一場滂沱大雨之中。坐在床上,拉開了簾子,看一會兒週日早上的雨。雨聲敲著窗子的玻璃,在房子的空氣裡回盪,「滴滴答答」成了這一天的調子。
一種天氣,一種心情。在大雨中架著傘,細聽隨身聽播放的藍調,走到新城路的「軒記」享用早餐。這裡是早晨賞雨的好地方。「軒記」的空間很小,才容得下七、八張小方桌,方正的空間,一邊是廚房重地,一邊是牆那麼大的鏡子,其餘兩邊是鏡子那麼大的窗。所謂窗,其實是巨型的透明玻璃。我坐到其中一面玻璃下,點了一份普通的早餐—「雪菜通」配「火腿」、「太陽蛋」,還有一杯「凍茶少甜」。
「軒記」的玻璃被雨水沖刷,雨水在玻璃上流動,折射的光也在搖晃,玻璃一直在閃爍。通過玻璃,看到街道上的景物都添上了一點矇矓美。街上的行人和汽車都化出多個身影,甚至固定的店鋪也在搖晃,馬路彼岸的飯店「九里香」也像海市蜃樓一樣。
小時候這裡並不是賞雨的好地方,也沒有「軒記」的存在。「軒記」其實是一個私人屋苑附屬商場的一所餐廳,這私人屋苑也是近年才出現在這土地上,原址本是一個與「私人」無關的一個菜市場,或曰「石湖墟街市」。小時候的「石湖墟街市」並不像今日的是一棟樓宇,而是由不同的攤檔在平地組合而成。那時候賣魚的、賣菜的、賣肉的都混雜一起,沒分層,也沒標示區域的橫匾,但買的賣的都彷彿有點默契,大約同類的攤檔都走在一起,買菜的也懂得往哪裡走。
從前「石湖墟街市」裡人確實較親密,今日的菜市場不可媲美。今日菜市場裡攤檔之間的通道可真闊,從前「石湖墟街市」的則不然,而是巷子,很狹窄,而且昏暗。說到底,那兒沒有宏大的天花與吊燈,只有從攤檔延伸到巷子上的簷篷,以及從攤檔而來的燈光,那些都是發霉了的白色光管,還有紅色罩子伴著的黃色燈泡,而這些紅的黃的光線,也成了我對「石湖墟街市」的印象。下雨時候,「街市」更有格調。雨水總是「噗噗」的敲響帳篷,分散人們的注意,然後在簷篷間的空隙掉進小巷中。雨中淅瀝點滴,格外有韻,點滴之間被燈光染了些黃或紅,鋪陳在巷子濕漉的地面,那時候的街市就變得璀璨。
儘管回憶裡的「石湖墟街市」那麼詩意,但從前到那裡的人就只是為了買菜,或到那裡的食肆用膳。那時候的食肆結構有點特別,你可說是攤檔,說穿了也只不過是綠色油漆點綴了的鐵盒。一個由鐵板砌成的空間,才數方寸,廚師卻能在那裡控制「熊熊」大叫的火,招架「叮鈴哐噹」的鍋鏟,炮製足以讓攤檔立足「石湖墟街市」的拿手食品。說起來,那裡的環境很特別,無論點菜或聊天,都得用很大的聲音,因為火與鍋鏟同時大作,食客坐的木桌折凳旁,又是車輛行駛的馬路,好不熱鬧。
今日食肆距離馬路遠了,都像「軒記」一樣用門用窗用牆,把空間劃得清楚,對岸「九里香」的排骨飯,已藏進店門那些鐵櫃般的現代化蒸爐裡,不再放進在馬路邊累累而上的竹製蒸籠。
從前的事物已不存在,似乎讓人不習慣;從前不存在的事物,更使人不習慣。吃過早點,賞過回憶般矇矓的雨景,架著傘子踏上歸途。從「軒記」走進雨中,看到自己的腳踏進積水,然後抽出,水花瞬間綻放又隨即消逝,積水裡的上水搖晃變形。心裡不禁想,雨應該還會一直下。
寫得非常寫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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