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1月10日 星期四

葬花—一六年六月隨筆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葬花 — 一六年六月隨筆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程志森

於《中學生文藝月刊》第68期


  六月來了,是初夏,是芒種,是《紅樓夢》林黛玉葬花的時節,是我在滿目瘡痍的家裡收拾陳舊東西的時候。

  歲月更替,人來了,也會走,倒是物品留下來了。一所住了二十多年的家,物品堆積也特別多,櫃子箱子都滿滿的。因為念舊,二十多年的東西也沒丟。幼稚園、小學讀過的圖書,從小到大穿過的衣服,寫過片言隻語的便條,朋友借我的一張紙巾,林林總總,都是摻了塵埃又泛黃了的破碎回憶。

  信件特別多,自己喜歡寫信,也曾經常收到別人的信。蘇州筆友的問候,同窗的密信,舊戀人的抱怨,今天一封一封的打開,再次細讀。我試圖回想當年如何回覆,卻苦無頭緒;一剎那衝動要續一重新回信,當然也沒這勁兒。信也好,明信片也是,都是對方觸碰過不同質感的紙張,一筆一筆用墨水寫出一字一句,這些都比鍵盤敲出來的更貼心。現在,偶然還會收到信,卻總來不及覆信,過了一段時間,就沒有覆了。

  除了信,家裡的本子和筆都很多。與文字為伴,到街上走走逛逛,身上也得帶紙帶筆,心裡的話都急著要記下。如果沒帶紙筆,就在街上找文具店或書店去買新的,這就是本子和筆特別多的原因。買本子最多,應該是一三年以後的事了。那段日子,每天都為一位女生寫詩,有時候一天一首,有時候一天多首,天天都在生活不同場所,提著筆默默地寫詩。我曾告訴自己,要是把詩結集出版了,就不要再為她寫甚麼,可是到現在,詩集出版以後,字句依然時時刻刻湧上心頭,心裡擠得苦了,就只有把字句寫出來。詩,悄悄的寫,也是每天早上在校園後花園來來回回的原因。至今還沒想過要她知道我出版過甚麼,沒想過要驚動她安好的生活。我想,就默默地生活在自己的時間裡,這就足夠。

  想起舊時人物,心情難免複雜。誰能夠一輩子坐在物件堆中發呆沉思呢?滿眼物件,還得選擇哪些留下,哪些丟走。別人送的,別人寫的,都不會丟;要放棄的,是舊時的衣服和被蟲蛀掉的書。整理過後,原來塵封了的角落,倏然變出新的空間,再見久違的牆壁與階磚。物件,狠下心腸就可丟棄的,人和事卻老丟不走。思憶裡的,有不想忘記的,有不能忘記的。我們都明白,甚至會有一些痛苦值得我們眷戀。如果有一天,思念轉成了紀念,事情便能好好的安葬在人生的某處,在一些日子裡不卑不亢地回首。

  書堆裡,最醒目的是董橋的散文。他講究裝潢,書的設計和物料都別有用心,一看就與別不同。今天被他的《字裡相逢》封面上的燙金字體蠱惑了。這些日子,因為文字相逢的,除了那一位女生,也有紅。儘管我倆常在學校碰面,但初相處時,不常面對面交談,倒是書信寫得多。還記得有一段時間,不想打擾紅讀書,就躲開不找她了,終於隔了幾天,她就寫了滿滿三四張大信紙,字裡行間有幾分責難,又不失委婉。有一陣子我練硬筆書法,身邊的人都說我寫的字進步不少,就是紅叫我不用刻意練,因為看我原來的字就有親切感。大抵紅獨具慧眼,字醜,也看得到箇中好處。不過,這兩年之間,我的字體已改變不少,怎樣也寫不了從前的樣子。改變一個人的,說到底還是經歷。我的思想,我的品性,也改變了不少。

  六月葬花,林黛玉葬的,是鳳仙花,也是風采中學裡常見的一種花。花,一直都在的,可是開的是紫是紅,凋零到哪個地步,知道的和看到的人都太少了。生時不理,死又如何,更莫談葬花。

  柳如是有詞《南鄉子•落花》:
   拂斷垂垂雨,傷心蕩盡春風語。況是櫻桃薇院也,堪悲。又有個人兒似你。 

     莫道無歸處,點點香魂清夢裡。做殺多情留不得,飛去。願他少識相思路。

  黛玉葬花,葬的又豈止有花呢?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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