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8月24日 星期五

在這十分耶誕的晚上

在這十分耶誕的晚上
刊於《小說風》第18期期(2010年12月)


 店內的燈熄滅,只有櫥窗仍燃起熱烘烘的光,還有五光十色的燈泡在閃爍。

櫥窗內的馬槽裡,歡愉的眾人正圍在嬰孩身旁,酣睡的嬰孩一臉安祥,正沈浸在和暖的愛與光線之中。

穿着黑色綿外套的雪兒,拉開店門,步出糖果店,讓店門緩緩的閉上。這夜,雪兒提早下班,希望到第十四街的酒吧,等待那兒的當酒保傑夫下班,然後把他帶回家中,跟爸爸、媽媽一起渡過溫暖的寒夜。雪兒待店門閉上,便蹲在門前的石階上,用二十來歲的巧手把門上鎖。這個時候,在寂靜的街道裡,霧氣從口中竄出,雪兒聽見了遠處傳來的佳音。把門鎖好,雪兒正要站起來時,她瞥見一對啡色的皮靴,鞋尖正對着櫥窗。

  一個女人在凝視櫥窗內的陳置。

  櫥窗裡熱烘烘的光線,灑落在女人棕黃色的風雨衣上;女人的雙手,正藏在口袋中。雪兒看見色彩交替的燈飾,映在女人輪廓分明的臉頰,那優美的臉部線條,服貼的金黃短髮,讓雪兒想起《斷了氣》裡的珍‧西寶,那幅令人着迷的側臉。

  雪兒站起來,微笑對這女人說:「耶誕快樂。」

  女人望向了雪兒,卻沒有回應。

雪兒感到錯愕,然而她仍向女人點頭示好,然後轉身離去。雪兒有點驚訝,在這晚上冷清的街道中,竟遇上了一張美麗臉孔,擁有二十來歲的肌膚,桃色的雙唇,湖水一樣藍的瞳仁。雪兒知道,她將不會忘記這張臉。
 
  剛才沒法回應那張歡愉臉孔的珊迪,目送了女店員的背影,然後重新投放目光到櫥窗內,凝視眾人以外的一個天使陶像,入神地目睹閃爍的色彩,在陶像的臉上劃出光影,看出色彩更替的一旁,總是漆黑的影子。

  這個沒有行人的晚上,珊迪告別了櫥窗,獨自在曼哈頓的第五大道徘徊。

白色的霧氣,通過地面上的渠蓋竄到昏暗的行人道,吐着白霧的珊迪在一個又一個的渠蓋身邊走過。身穿短得露出內褲的裙子,珊迪讓頸項上粉紅圍巾的長尾,垂到綠色的毛衣前,讓它隨自己的步伐搖晃。一枝又一枝佇立在路邊的燈柱,灑落一陣又一陣的燈光,燈光昏黃的色調,把街景染得陳舊。在雪與燈光點綴的石階上,零點的氣溫下,珊迪細心地傾聽街道上的動靜。

  雪早已下盡,行人道兩旁卻還有積雪。在積雪之間,珊迪嘗試從第五大道走到附近的十四街。即使在這個沒有汽車行駛的晚上,珊迪仍左顧右盼,快步走過寬闊的馬路,踏上第十四街,然而,從馬路踏上行人道時,珊迪被打翻滿地的垃圾絆倒,整個人坐到地上。可是,她沒立即站起來,半跪帶爬的,倚在一支燈柱下。

珊迪點起了香菸。

  看着滿地的垃圾,珊迪想起多年前,初來紐約的第二個月,她找到第一份工作。珊迪在一所快餐店內當侍應,負責執拾客人用餐過後的桌面,以及傾倒餐廳的垃圾。那段日子,為付每月暴漲的租金,珊迪總得在傾倒垃圾時,打開一袋又一袋的垃圾,把內裡所有東西掉到地上,然後把能吃的都帶回家。

  這個晚上,珊迪再次接觸滿地的垃圾,有的垃圾陷入了雪堆,有的已被踏破。珊迪把手探到垃圾堆中,拿起一件皮製的物件,那是個長形的女裝錢包。打開錢包,錢早被掏光,內裡只剩下一些證件和照片。克莉絲‧寶莉‧費莎,屬於一個肥胖黑人女性的名字。丟走錢包,珊迪隨意拿起了一個信封。她取出裡面的信紙,默默地讀起一封給妻子的信。字裡行間,珊迪知道了一個男人發現了自己的妻子有外遇,可是女的反過來出走,然後男的便動筆寫了這封信。珊迪把信讀至結尾,最後發現這是一封被棄置的遺書。珊迪把信放下,然後抬到,深深的吸一口煙。珊迪把煙吐出的時候,心想,要麼那情夫是個富翁,要麼那丈夫是個窮鬼。

  把煙蒂壓在石階上,珊迪站起來,拍掉臀上的灰塵,繼續在第十四街上走。

街道依舊無人,只有在郵箱前走過的珊迪。看到前面紅藍交錯的霓虹燈,珊迪認出了是酒吧「蛇窩」。她沒對酒吧內的人抱太大期望,正想在它的大門前寬步走過,卻被一些物件蠕動的聲音吸引,然後她望向了酒吧旁的小巷中。

  在漆黑的小巷中,珊迪再見了女店員,看到她被某人壓在地上,口被掩住,衣服被掉到一旁。正在掙扎的女店員,望向了巷口,再次看見一雙湖水一樣藍的瞳仁。珊迪目睹了事件,然後從容的繼續前行,走過了酒吧的大門。

珊迪告別了第十四街,走到附近的河邊,遙望對岸的聯合市。她看到對岸的燈火,把夜空照得通透。這刻,珊迪依稀聽見了佳音,可是聲音實在太小,就像從對岸傳過來一樣,跟燈火一樣遙遠。

  面對平靜的河面,珊迪凝視水波,靜看水面泛起對岸零碎的畫像,打算回家睡覺,結束這個沒成果的晚上。這個時候,遠處傳來了汽車駛近的聲音,於是珊迪轉身回望,看見汽車的燈光緩緩接近。

在車頭的燈光下,珊迪擺出了姿態,嫣然一笑,車子便慢慢地在她面前停下來。

車窗徐徐降下,駕車的老翁推開了車門,展現了燦爛的笑容,用右手拍了拍他身旁無人的座位。

珊迪坐到車內的座位,把門關上。她的視線,通過車窗望向了對岸的聯合市,然後,回首,對老翁說:

「耶誕快樂!」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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